鸵鸟蛋

【殊凰】青冥(二)

(二)

蔺晨初见林殊之时,他整个人像一个被绞烂又烧黑了的破布偶,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任人摆布,只剩一口气吊着,反反复复地病危却是怎么都死不透。后来在他爹和他七日七夜没有合眼的联手救治下,林殊总算是捡回半条命,呼吸间终于带了一丝热气,不用凝神也能看到他胸膛的微微起伏。

那时起,蔺晨便发现这个少年总时时地发魇。刚开始他整个人还未清醒,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浓烟和毒虫又哑了他的喉咙,被魇住的时候只是气喘如牛,浑身冷汗,好容易修养回的体力一下子就泄了大半——每每这时候,蔺晨就知道自己大概又要三日不得合眼。后来林殊醒了过来,一点点恢复神智与体力。蔺晨虽然早知道他的来历——赤焰少帅当年也是誉满天下走卒皆知。但缠绵病榻数月,林殊早就落得一副形销骨立、始终一只脚留在鬼门关里的羸弱模样,加上火寒之毒毁人容貌,蔺晨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他立于马上往来冲杀、勇冠三军所向披靡的样子。

直到那一天,林殊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碎骨拔毒——他要活,却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他说这半条好容易捡回的命不属于他一个人——还属于他身上背负的七万亡魂。蔺老阁主是他父亲的至交,卫峥和黎纲也是赤焰的同袍,可无论谁费尽了口舌都不能劝他回转心意。那个时候蔺晨才从林殊那不忍卒视的鬼样子中隐约看到了曾经名满天下的赤焰少帅的决绝身影。

可也是从碎骨拔毒那时候起,曾经随着林殊逐渐清醒而消失的魇症又回来了。这一次蔺晨倒能从他梦魇中的呓语大概推知这个十九岁就历尽人间至辛的少年到底梦见了些什么:左前锋、爹爹、谢玉、赤焰…无非是那场屠杀和浩劫中的片段,听得多了,满脑子诗酒歌画软玉温香的蔺少阁主也就失去了兴趣。

直到有一天,林殊躺在那里,呼吸和缓面容平静,蔺晨记得那是第一次在林殊脸上看到可以算作是安稳的表情。他起身倒茶喝,却听得背后的人在轻声叫:“霓凰”

是个女人的名字,这让蔺少阁主来了兴趣。他略一打听就知道“霓凰”便是云南穆王府的那位和林殊订过亲的小郡主。可即便后来日日守着想听个究竟,却是再没听到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梦呓之中了。

后来林殊身体渐渐地好转,蔺晨几次想打听他这个青梅竹马,话到口边却难得地自己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林殊遗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除了深宫中的太皇太后便只剩这位霓凰郡主,若他自己愿意,倒也不是不能派人去云南知会一声。可林殊对他已经失去的、和还存在于遥遥远方的过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蔺晨也自然不好去当那不识趣的愚人。

 

日子久了,蔺晨也渐渐忘记了霓凰郡主这回事。直到去年暮秋南境烽烟又起——南楚是看准了大梁在上一次与大渝的决战中元气大伤,后又自毁长城,此次竟是举全国之力试图攻入青冥关掠夺云南属地。穆深再次提刀上马却并未如往常那样立即退敌,一时间朝堂纷扰民怨鼎沸,往来琅琊山买卖消息的官家草莽大多都和南境的战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蔺晨发现林殊那讳莫如深的过去竟是如同鬼影一般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彼时他碎骨初愈,病情随时可能反复。蔺晨虽不知穆霓凰在林殊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但至少知道此刻若是让他得知南境的危机轻则徒劳神伤,重则急怒攻心——或许蔺老阁主和自己两年的的心血就此交代了。于是蔺晨严令琅琊阁中众人对于南境战事在林殊面前一律不准提及。又怕上山求问的人不知此中关节,议论战事而被林殊听了去,蔺晨初时只尽量在离林殊起居很远的地方接待宾客;随着战事日笃,琅琊山上外客往来不绝,他干脆将阁中的各项事宜全部挪到半山腰另一处庄园处理,断绝了去往山顶的道路。

  虽然琅琊阁上下将外界的一概消息都瞒得密不透风,一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模样,蔺晨自己却是须臾都不敢将目光从云南方向移开。据说云南今年是出奇的冷,眼看年关将至,穆家军却没有半点反击的势头,只一味退守。战事从深秋拖入隆冬,眼看着南境大军已经退到了青冥关外不足五十里处。南楚若是攻下了青冥关,大梁南面就门户大开了。他不敢想象一旦南楚得逞,北面的燕渝两国再遥相应和,届时这天下将会是怎样一副生灵涂炭的模样;他也同样不敢想象,如果穆家的小郡主在林殊被蒙在鼓里的时候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林殊与这人世间最后一缕连接也要被斩断,以他现在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会不会就此被身后那七万亡魂重新拖入阴曹。

此时世人皆怪云南王穆深主战不力,一时间谣言四起,金陵城内甚至纷传穆王府早已与南楚勾结,意图颠覆大梁。而身为琅琊阁少阁主的蔺晨怎会不知穆家军节节退守此中的关节。当初穆王功高势重不下于林燮,两家又是姻亲。梁帝顾忌穆深,本想借着林穆两家联姻的由头,一衣带水地削了穆家。可无奈太皇太后八十高龄竟以死相胁力保霓凰郡主,最后中风卧床神智半失,这才免了她因为指婚林殊而被祁王案株连。梁帝又想让穆王府世子穆青入京为质,但穆青那年才刚满六岁,彼时若真的以此稚童胁迫军功赫赫且并未有任何不轨行径的国之栋梁,恐又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梁帝只好敕令穆深留在金陵检点行径,切记以林燮为戒。而穆霓凰因为年纪尚幼,特准回到云南,本因许配林殊而已写入玉牒今也一并划掉,待天家重新斟酌再行指婚。从那以后两年未到的光景,梁帝对穆王府番兵是一削再削,无奈穆深远在金陵,王府上下无人主事也只能任人宰割。此番南楚兴兵来犯,南境群龙无首陷于危难,梁帝只得重新启用被搁置了两年的穆深,令他立马赶回云南主持大局。云南本就山高水远消息不便,想那穆深两年未至军中整顿也难在片刻就消化军情。从初时仓促应战,穆家军以几乎只剩半壁的军力迎战南楚全国精锐,战况早就不容乐观;此时大梁当应举全国之力襄助于云南。可梁帝生性多疑,金陵城内又谣言纷纷。他只想穆深纵横疆场与南楚打了三十余年的交道,哪次不是马到成功手到擒来?可偏偏这次却是且战且退,还连连要求朝廷追加兵力粮草, 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梁帝虽信穆深不至于与南楚勾结,但仍怀疑他是在借此一战向自己示威:朝廷日后倚仗他的地方还多,不可再与他多生麻烦;还要一并把之前削掉的穆王府的兵粮追要回来!于是云南方向一日三封的加急奏报梁帝置之不理,闲闲派去几队亲兵算是以显皇家重视就草草敷衍过去。钱粮更是一概没有,只说年关将至国库各处买办赈灾早已捉襟见肘,云南四季如春不似中原苦寒,相信南境将士们定能尽忠报国渡此难关。

如此腹背受敌,穆深能够且战且守撑到如今没有败溃已是奇迹。而从金陵千里驰骋赶回云南又鏖战三月不息,对这个已年届知天命的老将来说早就该到极限。所以当蔺晨收到穆深战死的消息时,他都没有吃惊,心中甚至还有一丝为这个老者松了一口气的欣慰。可接踵而至的也是心中深切的忧虑:穆深一死,南境复又群雄无首——穆王府长子八年前在军中猝死此案至今未迫;当时王妃有孕,听闻噩耗早产下幺儿穆青也撒手人寰;只剩下长姊霓凰虽已成年但毕竟是一届女流。穆深以下良将居多竟是一时无人可揭帅旗,大梁实在危在旦夕。

 

此时听仆从禀报林殊吐血,蔺晨匆忙赶回暖室,把脉之后竟一时诊不出症结。只见林殊满头虚汗,神智迷离,昏蒙中一脸惊惶无措,手足剧颤。蔺晨本一直期待着林殊何时能再梦见他那小青梅,好听他梦话取笑于他。可此刻听到林殊一遍遍不断地唤着“霓凰”,蔺晨却再也笑不出来。他反复回想,确认林殊应是不知南境战事的,可此刻突如其来的发病却让蔺晨一阵阵心如擂鼓的慌——“这什么感应啊,要不要这么邪门?”

本在一旁焦急关注的卫峥此时竟是比蔺晨还要先镇静下来:“蔺少阁主,借你阁中宝马,卫峥要去云南一趟。”

“你现在去云南能干什么?”——蔺晨张了张嘴,想发问却最终没有问。

“罢,罢…一个个的全是死心眼!”他转头继续为林殊施针,“你去吧,牵我那两匹汗血宝马。记得换着骑啊!累死你无所谓,累死我的绝地和逾辉,你们家少帅可赔不起!”



【见了鬼了...写了半天怎么觉得主角是蔺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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